陈朵儿的婆婆走了，在除夕前一个星期的半夜。

她公公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好觉了，整晚整晚被咳嗽声吵得睡不着，半夜要喝水，要起夜，呼吸不上来的时候，要把她婆婆扶起来拍后背。

折腾了一个冬天，公公也顶不住了，他感觉有点头晕，晚饭后给老婆子交代了一声，吃了一点头晕药就早早地躺在外间睡下了。

待到半夜他半梦半醒还在想着怎么不听老伴儿咳嗽了，是不是睡着了，时间久了就想起床看看。

然而他起不来，他一心想起来，一直起不来，其实想想他应该就没有睡醒。

陈朵儿的公公一直在睡梦中挣扎，等他终于醒了，起床打开外间的灯，想着进里屋看看老太太。

可等他进去看时，老太太都凉了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咽气了！

陈朵儿半夜接到电话，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。

活着太难了，多受罪，她不疼吗？她一定是疼的，但她不说，前段时间她回去，她还说她可好，好不好她看得出来。

陈朵儿呼叫珍珍，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回复，现在太晚了，白永强一言不发，看不出任何情绪，只是说:“睡吧！明早回去！”

陈朵儿还在尝试联系珍珍，联系不上。

她就是怕她出去找不到她，就给她买了传呼机，但是，只要是家里的电话呼她，她从来都不回。

陈朵儿也没怎么睡着，一早就呼了珍珍，给她留言说奶奶去世了，他们回老家了！

然而，等到陈朵儿他们到家的时候，珍珍也回家了。

她在市区，坐车比他们快还方便。

珍珍哭的肝肠寸断，在她奶奶的棺材前面哭得扶不起来。

她婆婆这个样子，家里事后的一应东西都准备得很全。

正好是年关，村子里外出打工的年轻劳力都在家，尽管天寒地冻，几拨人轮番来，半天就挖好了下葬的墓穴。

院子里支起大火灶，桌椅摆起来，她公婆在白家村辈分高，为人谦和，生前支出去的门事多，走了，来吊丧的人也多。

现在办事都是很简单，只等白永强和白永刚两兄弟到场主事，很快就办妥了。

陈朵儿哭的最厉害，婆婆出殡的时候，她哭的瘫在地上，她跟婆婆也没啥感情，只是，她看不懂婆婆的同时自己也活成了婆婆的人生。

可有可无，不知所谓，为谁都不领情，到头来什么都做了，唯独对不起自己的百十来斤。

婆婆去世时瘦的剩下六十多斤，一副骨头架子，这就是养育了三个孩子，不舍得吃不舍的喝，到最后，把自己的命也交代了进去。

陈朵儿十分疲惫，她躺在床上想着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？人死一堆土，到头来也就是嚎一嗓子，吃一顿散伙饭的事。

办完事就是过年，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，白永刚要跟他老婆回丈母娘家，连年夜饭都没在家里吃。

陈朵儿如今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，她烧火做饭，饲喂牲畜。

家里没了婆婆，也留不住珍珍，她说要找朋友玩，出门连晚上都不回去。

一直等到初二陈朵儿要回娘家了，呼她才知道，她已经回了矿上。

白永强兴致不高，陈朵儿自己回的娘家，家里人很齐，过年了，陈花儿和陈涛早就回来了，婆婆吊丧的时候，见过陈涛和白燕燕了。

陈花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，她落落大方，身材纤细，一张嘴就是普通话，指甲上涂着艳红的指甲油，穿着高跟皮靴子，长款白棉袄，俨然是城里姑娘了！

陈朵儿看着她年轻的脸，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咋就没有想着出去闯闯呢？

白燕燕悲伤地躺在床上下不来，陈涛心疼得不得了，她妈也心情不好，直说她婆婆的死吓的她几天了都睡不好觉。

陈朵儿看着这架势，一挽袖子进了灶火，大家都心情不好，只有她无所谓，没人考虑她，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。

初二回娘家本来是开心的事，到她这里算个啥，自己煮一家人的饭，吃一碗，洗锅洗碗就得往回赶。

这就是她操蛋的人生，陈朵儿走在路上，因为步履匆匆，后背居然觉得有些燥热，哎！明年不回来了！

家里已经没什么可牵挂的了！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！

初三本来是白燕燕回门的日子，昨天陈朵儿确认了她不会回来，就跟白永强商量初三一起回家上班了。

煤矿和焦厂一样，根本就没有假期，至于每年他们过年回来是攒的探亲假，陈朵儿是真不想回去了，于她来说，在哪里活着都是凑合，到哪里都是一样的。

珍珍已经是毕业班了，她整天混日子，后半年几乎就是放羊状态，她在不在教室，老师也都懒得管她们了。

自从她奶奶去世后，陈朵儿明显感觉珍珍对她有点不一样了，有一次从市区回来，还给她买了一条淡紫色的丝巾，那上面更淡的紫色团锦花朵，看得陈朵儿心里暖暖的！

她和陈玉天天在外面疯玩，陈朵儿两口子已经习惯了，反正说了也不听，说得狠了还吵架，甚至连续几天夜不归宿。

她只是跟珍珍说:“你是女孩子，要自重，不要跟不三不四的男孩子一起玩。”

珍珍看着她，嘲笑地问:“啥是不三不四的人？”那表情就像是看傻子一样。

陈朵儿说:“你自己知道的，别问我。”

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，她不会说，她也说不出来。

现在的珍珍已经是她看不懂的年轻人了，她穿大裤衩，穿宽大的短袖，她缩着肩膀弓着腰，头发很短，带着耳钉。

她不开口，就是一个男孩子，他的身边永远都有女孩子，她不回家就不回家，回家必定带着一个女孩子，晚上的时候，她们两个就睡在一张床上。

陈朵儿总觉得哪里不对，可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，总觉得，珍珍能回来，就已经很不错了。

珍珍毕业，她没有学校可以上，她也不想上了，陈朵儿是有些慌得，她不知道才十五岁的孩子推到社会上，能干些什么？

但她没办法，白永强也不管，她和他提起，白永强抽着烟，皱着眉头说:“让她自己看吧，爹娘也没本事，她能活啥样就活啥样，是福是孽都是她的命。”

有时候陈朵儿思考自己命运的时候也会想白永强，似乎他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，也没有好好过过，这样一想，他们这样的人，还真是不是一家人，不进一家门啊！

珍珍整日在外游荡，陈朵儿让白永强给她在矿上找工作，他说不好搞，她也在焦厂给她问。

如今僧多肉少，别看就她那破单位还成了香饽饽，想进来的人大有人在。

各路职工子女争相涌进来，别说不招人，就是招人也是择优录取，像珍珍这样的，根本没有一点胜算。

陈朵儿开始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珍珍了，有时候要更久。

她整日在外面浪荡，并没有问她要钱，反而偶尔回来，还会买很多吃食，给白永强买烟买酒，给陈朵儿买衣服。

这一年过年的时候，她给陈朵儿买了一部小灵通，陈朵儿知道这东西不便宜，因为她队长也刚买了，这就是移动的电话机，相当于她得一个月工资，可能还买不住。

珍珍说:“你拿着吧！联系我方便，再等两月，我给爸也买一个。”

陈朵儿问她:“你哪来的钱啊？”

珍珍说:“我挣得，哪来的？总不是大街上捡的，也不是偷的。”

陈朵儿说:“你一个女孩子家的，干什么那么挣钱，你比你妈半辈子工龄的工资还高，你到底在外面干啥的？别干见不得人的事儿啊？你别忘了你是个女孩子。”

珍珍抓起筷子摔到了地上，站起身走了。

一顿饭不欢而散，过年她都没有回来，陈朵儿打她电话，她从来就不接。

这一走就是半年，等到陈朵儿再见她的时候，天已经热了，珍珍回来了，还带回来了一个小姑娘。

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。瘦瘦小小的，穿一条果绿小碎花裙子，可怜兮兮地跟在珍珍的身后。

半年没见，并没有多么热络，她给白永强买了一部小灵通，把他高兴的，立刻拿到棋牌室显摆去了。

陈朵儿切了西瓜给那女孩吃，那女孩看着珍珍。

珍珍烦躁的一挥手，女孩高兴地吃了起来，陈朵儿看着她们俩，搞不清状况。

晚上陈朵儿收拾完东西下楼扔垃圾的时候，她终于明白了她觉得别扭的事，也不是太明白。

她拎着垃圾下楼，还没有走出黑漆漆的楼道，她就听见了珍珍的声音。

故意压低的沙哑强调:“我说了不让你来，你偏要来，你走吧！你总跟着我烦！”

女孩说:“我喜欢你，你就让我跟着你吧！”

珍珍说:“你不适合我，我不喜欢你，快滚！”

女孩哭起来，“我就是喜欢你，你都让小燕跟着你，我咋啦？我长得比她还好看。”

珍珍说:“我谁都不喜欢，我还没发火，你赶紧滚。”

珍珍走远了，女孩子快步追了上去，陈朵儿站在垃圾池旁边久久回不过神来，一只猫从墙根跳上矮墙，跳进垃圾桶。

陈朵儿的心一起掉进了肮脏不堪的垃圾桶，珍珍她喜欢女人吗？她把自己打扮成男生，也把自己当成男人了吗？

陈朵儿觉得脑子都要炸裂了，她也想不出来，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了，她的女儿是个怪物吗？

待续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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