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克华:长篇回忆录《苦涩青春》(二十一)
发布时间:2023-12-13 阅读次数: 317次

【长篇回忆录】苦涩青春作者:吴克华

第四节初次远航的毛脚女婿

辗转上海后的工作间隙,我打算利用这个机会,到娟家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。在上海出差期间,我一直住在福州路的红旗招待所。那时上海住宿十分紧张,暂时出去几天,没敢退掉床位。

1976年的4月3日上午(四五事件的前两天),我忙完了手中的工作,十点钟乘公交车,赶往十六铺码头。码头候船大厅内熙熙攘攘,候船的人已经很多了。我的行装简单,满满的提包内,有孝敬老丈人的礼品,也有我在上海为娟买的服装。

“开往浙江海门的403次航班现在开始登船了”候船大厅传来开始放行的广播,我提着行李随着登船的队伍鱼贯而入。三等舱的条件还算不错,四个铺位,我睡着最里面靠近舷窗的铺位,第一次坐海轮,这个位置是欣赏大海风光的好地方。

十一点三十分,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,轮船缓缓地离开了十六铺码头。当摆放好行囊后,已感觉到饥肠辘辘。餐厅在客轮的尾部,吃

七十年代十六铺码头出站口

饭首先要购买餐票,买餐票几乎没人排队,两元一份盖浇饭,我买了两份。此时,海轮还在黄浦江中行驶,行走的相当平稳,如同乘坐江轮般的舒适。当我走进餐厅,排队领饭的队伍足足有三十米之长,饥饿难耐的我只能排队等候。此时,正值吃饭高峰,厨房间厨师们忙得不亦乐乎。无奈,一桶米饭只够四、五十人享用,我还得等待下一锅了。

轮船在继续行驶着。此时,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,透过舷窗望去,水面忽高忽低,胃中一阵阵作呕。“这是怎么了?”心中疑惑“自己感冒了吗?”有人说道:“轮船进入吴淞口了。”我此时大悟“我晕船了”。

吴淞口是黄浦江的入海口,黄浦江水流湍急,进入大海时江水与海水交汇,会形成巨大的漩涡。海轮在漩涡中会剧烈地左右摇摆、上下起伏颠簸。

二十分钟后,排队打饭的队伍在逐渐减少,我晕船的痛苦却在逐渐的加重,此时的我已经开始翻肠倒肚了。我端着两份盖浇饭坐着餐桌前,看着那似曾好吃的饭菜,却没有了一丝的食欲,只有那阵阵作呕的肠胃在痉挛着,一口都不可能吃下去了,我强忍着端起两份饭,跌跌撞撞地走回了船舱。我把两份饭用报纸盖了起来,一头扎在床铺上,紧闭双眼再也不敢随意动弹了,此刻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晕船。

船舱中没有了旅客走动的声音,只有那只供人们扔杂物的白色垃圾桶,随着剧烈晃动的轮船,在船舱走廊内左冲右撞,发出“咣当!咣当!的巨响。我躺在了铺位上,晕船的感觉好了许多,但绝对不敢睁眼,更不敢想那在波涛中挣扎的轮船,想睡觉?那是不可能的事了。突然,同舱位的一个人从铺位上跃起,跑向走廊,随之“哇!哇!哇!”的呕吐声不绝于耳,我听着他的呕吐声,胃里一阵痉挛。心想“幸亏他没在舱内呕吐,不然也太让人作呕了。”走廊里恢复了平静,那个呕吐的人还在把持着垃圾桶。对面的房门被人“嘭”的一声打开了,一个人又冲到了走廊,一把夺过那只紧俏的白色垃圾桶,“哇!哇!”地大吐起来。呕吐之后大概是轻松了许多,随后传来两人在垃圾桶旁交流着什么,好像是在谈论晕船的体会吧。我在暗自庆幸,幸亏那会儿没有吃下那两盘盖浇饭,不然现在也都吐出来了。

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后,轮船开始渐渐平稳,走廊里开始有人走动,轮船上逐渐恢复了生气。我想坐起来,但头还是晕晕的,虽说肚里空空,但看着桌子上的两盘饭,却没有任何食欲。上船之前曾听人说过,晕船时吃点榨菜胃里会舒服很多。于是,我拿出来早已备下的榨菜吃了一口,咸咸的、辣辣的,再没有了阵阵作呕的感觉。

身体无恙,又恢复了我猎奇的天性。第一次乘坐海轮新鲜感十足,我来到船舷边。全速前进的轮船,掀起的波澜一层层向外延展着,几只雪白的海鸥跟随着轮船上下翻飞,像是在寻觅着食物,它们偶尔会落在船顶与后甲板上歇息,它们在海上谋生,以轮船为家了,终年跟随着客轮,往返于上海与海门之间。远处,蔚蓝的天空与大海浑然一色,很难辨别它的交汇点在哪里。在阳光的照射下,海面上波光粼粼,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光环,远处影影绰绰的点点白帆随波漂荡。我喜欢安静的大海,它像少女般的温柔、诱人,她袒露着胸怀,把大海丰富的物产,无私的奉献给那些以海为生的人们。我也喜欢大海的怒涛,它那巨大的能量可以排山倒海,它那气吞山河的气势让人无限的敬畏。望着这神奇的大海,我陷入了无垠的遐想之中。

轮船进入夜间航行。我躺在铺位上,大海的波涛声与轮船机器的轰鸣声,汇成了一支交响曲,渐渐把我带入了梦想。午夜过后,睡梦中像是有人在推我。醒来,原来是轮船又一次进入巨浪之中,剧烈的晃动把我惊醒。我刚刚坐起,一阵眩晕袭来,我立即躺倒,不敢有丝毫的怠慢。“这是怎么了?还没完没了了!”我躺在铺位上抱怨地说道,“这是到舟山群岛了”,对面铺位的人回答我。舟山群岛的海浪不比吴淞口的小,呕吐的闹剧再次在走廊中上演,白色的垃圾桶,又成为了争夺的焦点。

大约过了近两个小时,大海又恢复了温柔的一面,海面风平浪静,船舱里又鼾声四起。

舷窗外天色微亮,大概已是凌晨四点多了,我揉揉睡眼,打了个哈欠,伸了伸懒腰。突然想到,海上日出还未曾见过,此等良机不可错失。我走出船舱来到船舷边,向东方望去,天将破晓,海面的尽头,现出一抹鱼肚白,海面上的一层薄雾,像为大海蒙上了轻纱。晨曦中几只海鸟掠过舷边,给刚刚苏醒的大海平添了一些生的气息。此时,天边出现了几缕白云,在若隐若现的红日照射下,呈现出绚丽夺目的早霞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红红的太阳逐渐浮出海面,天色也越发明亮,火一般的太阳慢慢被大海拉成了椭圆型,随之而来的一跃,太阳终于跳出了海面,甲板上一片欢呼、雀跃之声。

回到船舱神清气爽,再次感觉到饥饿难耐,已经快一天没有进食了。我掀开报纸,两盘盖浇饭还是那么的诱人,虽说是冷饭,饭菜的香味依然,两盘剩饭被我风扫残云般的一扫而光。

海门客运码头已经极目可见。早晨八点钟,轮船准时靠岸,在二十多个小时的航行中,我们几经磨难,现在终于又回到了岸上。

如今,上海至浙江海门(台州)的客运轮船,早已不复存在。但那时台州地区的兵团战士探家,浙海403、404是我们主要的交通工具,大家都熟知那晕船的煎熬,但船上那永恒不变的乡音,能让我们提前感觉到“家的味道”。至今,我们仍旧难忘那坐船的感觉。

我这次毛脚女婿上门,因为是择机而行的,没有事先与娟约订好时间,突然到访,心中不免有些忐忑。我这是第一次来到了娟的老家“海门”,下船以后,一切都是那么陌生、那么新鲜,我一路摸索、打听着,向娟的家中走去。

1976年的海门,与现代都市的台州椒江没有可比性。那时的海门,沿街都是低矮、拥挤的砖木结构民居小楼,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逶迤曲折,走在石板路上,发出“咯噔!咯噔!”响声,时刻都在提醒你“小心脚下的路。”沿街挑担小贩的叫卖声,我一句也没有听懂,他们头戴斗笠,脚踏草鞋,颤颤悠悠的担子中摆放着几把青菜,步伐与担子颤动的频率十分协调,他们步态轻盈极富节奏感。小巷中,时常会有几辆黄包车在快速奔跑,车夫在大声呼喊着路人,要他们小心、让路。刻满沧桑的马路桥下,一叶叶小舟停靠岸边,那小舟类似鲁迅笔下的“乌篷船”,半圆的蓬子可以遮风挡雨。据说,这是周边村民进城买卖东西、走亲访友,来往于城乡间的私人交通工具。最引人耳目的是那“突!突!突!”冒着黑烟的机器船,海门人称其为“小火轮”,那是连接周边乡村的公交船,马路桥下的小码头,就是小火轮进城的终点站。这些颇具江南小城特色的民俗与美景,我过去只在书中有所领略。

俗话说“丈母娘疼女婿”,此话不假。我下船到家尚未坐稳,未来的丈母娘就给我端上热气腾腾的“桂圆白糖荷包蛋”。刚刚上岸,晕船还在继续,脚下还在发软,四个硕大的鸡蛋着实有些受用不起了,最后还是娟为我解围。我全然不知,这是当地接待未来女婿的最高礼遇。

那时的海门交通闭塞、物价便宜、民风古朴、热情好客,我在那里住了七天,几乎吃遍了当地的海鲜、小吃。记忆最深的是:未来的岳父托人从三门、大陈特意为我买来多种海鲜,让我大饱口福,也着实让我感动。丈母娘做的糖醋大黄鱼,那鲜美的味道,半个世纪后仍让我回味无穷。看来,我这未来的女婿,在娟的娘家得到了认可。

1975年知青返城的风潮吹遍兵团的每一个角落。我的商调信函于75年的下半年就到了内蒙电管局,我曾多次往返于呼市与乌拉山之间,办理调动事宜,只因那时没有找到关系,商调函在电管局迟迟未能获批。1976年5月份我从江南出差回来后,父亲搜肠刮肚、苦思冥想,突然想起了石家庄刚解放时,一名支援内蒙的干部正在内蒙电管局工作。我如获至宝,马上与其取得了联系,那位叔叔格外热情,当天就让我得到了批文。我成为兵团移交地方后,第一个通过劳动部门批准,商调离开180电厂的兵团战士,难度可想而知了。

第五节领结婚证

昨天,我的调动手续都已经办妥,明天我就要启程回家了。为了娟后续的调动,我们今天必须要把结婚证领了。在这之前,我已经开好了领结婚证的一切手续。

但在要领取结婚证的过程中,却发生这样一件事。

这几天真是太忙了,办理各种手续,需要跑很多的科室去签字、交劳保、提档案、转户口、还要到车站托运行李…….头都大了。要做的事情太多,情绪难免有些急躁。也不知道我哪句话没有说对,娟不高兴了。时间紧迫,我催她赶紧动身去领结婚证。然而,她却出人意料地说“我不去了,你自己回去吧。”关键时刻语出惊人,一时使我不知所措。仔细想来,我家对我与娟的婚事还没有表态,我马上要走了,她的调动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,难以预料,情绪有所波动也属正常。但“办证”就是为了一起顺利调回去。我再三劝说,无果。她的性格,我是略知一二的。时间紧迫,我决定自己去领。

一路向东,来到二师师部人民银行西侧的蓿亥公社办事处。我说明来意,办事员抬起头,眯起眼睛看着我说:‘结婚证有一个人来领的吗?’,我心里一阵发毛,心想“看来够呛”。我编排了一堆的理由,以唤起他的恻隐之心。然而,办事员不为所动地说“我是按照法律程序办事,请不要为难我。”无奈,我沮丧的低着头往回走着,心里嘀咕着回去如何应对那难缠的娟。

“蒙古奶茶馆”当年是蓿亥公社驻二师师部办事处,结婚证就领于此处。摄于2019年8月

天无绝人之路,刚刚走到二师小卖部附近,就看到一位女兵团战士迎面而来。这位战友我不知叫什么,但感觉是我们原一师施工连的。我鼓了鼓勇气走上前去“喂,我遇到点困难,能帮帮忙吗?”那时的称呼就是那么简单,我的心在砰砰地跳,那会儿,男女兵团战士之间是很少说话的,像我这样冒然与女生搭话,怕被误认为动机不良。还好,她只是稍微一愣说道:“你有什么事吗?”我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。我把缘由说了一遍,问她“能帮忙领一下结婚证吗?”她略作迟疑后说:“结婚证还有代领的吗?”那会儿领取结婚证只需要单位证明,没有照片,只要两人前去履行手续就可以办了,所以是大有作弊空隙的。经一番解释,她答应了我的要求。她的义举令我感动,感觉她是那么高尚、那么令人尊敬。

经过一番交待,提醒她要配合办事员的询问等等,我们一起回到了蓿亥公社办事处。

办事员十分诧异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我急忙答道“我刚出门就碰到她来了,所以很快。”回答时不免有点慌张,办事员并没有察觉,微微点了下头,便拿出登记表格。按照介绍信上的姓名登记造册后,问道:“你们是自愿结婚吗?”我们一同答道“是的”,然后办事员让我们在各自的位置上签字、按手印。最后拿出两本红色的结婚证,在上面填写了我与娟的姓名,盖上了蓿亥公社的大印,郑重地分别交到我们各自的手上,说道“祝你们幸福”。我当时真有些后悔,没有带些喜糖给办事员做为答谢。

当我拿到结婚证后,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。我把这大红的结婚证书交给娟时,她的愁眉舒展了,会心的笑了。但她一直不知道其中的秘密。直到几十年后,我说出事情的原委,她还在说“我一直在纳闷,你一个人怎么能领来结婚证。”

对那位不知姓名的战友,我当时也只是做了口头的感谢,直到最后也没有好意思再打听那位战友的姓名,现在想起来十分后悔。但她在我的心中永远是那么高尚,那么令人尊敬,再次向那位不知姓名的战友表示感谢。

注:几十年之后,我把领取结婚证的曲折过程写成了一段小故事,发表在“兵团战友”公众号上,许多与我熟悉的战友都知道这段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。后来有几个战友,要寻找那位当年鼎力相助的好心人的下落,但一直没有结果。四十多年后,2017年11月一位当年一八0电厂的战友,在三亚的一份报纸上看到了一篇题目为《我为别人领结婚证》的文章,她看后感觉与我的文章内容高度吻合,只可惜她一直没能与我联系上,直到2020年底她才把她的所见、所闻告知与我。目前,我正在与三亚几个报社联系,争取找到这位不知姓名的好心人。(未完待续)

吴克华:1969年8月加入内蒙兵团,历经一师二团十连,工副业连,一师施工连,一八0电厂,1976年回城,河北省电子信息研究院退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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